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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汉卿《窦娥冤》的悲剧性篇一
【南吕】【一枝花】他则待一生鸳帐眠,那里肯半夜空房睡;他本是张郎妇,又做了李郎妻。有一等妇女每相随,并不说家克计,则打听些闲是非;说一会不明白打风的机关,使了些调虚嚣捞龙的见识。
【梁州第七】这一个似卓氏般当垆涤器,这一个似孟光般举案齐眉,说的来藏头盖脚多伶俐!道着难晓,做出才知。旧恩忘却,新爱偏宜;坟头上土脉犹湿,架儿上又换新衣。那里有奔丧处哭倒长城?那里有浣纱时甘投大水?那里有上山来便化顽石?可悲,可耻!妇人家直恁的无仁义。多淫奔,少志气,亏杀前人在那里,更休说百步相随。
(云)婆婆,羊肚儿汤做成了,你吃些儿波。(张驴儿云)等我拿去。(做接尝科,云)这里面少些盐醋,你去取来。(正旦下)(张驴儿放药科)(正旦上,云)这不是盐醋!(张驴儿云)你倾下些。(正旦唱)
【隔尾】你说道少盐欠醋无滋味,加料添椒才脆美。但愿娘亲早痊济,饮羹汤一杯,胜甘露灌体,得一个身子平安倒大来喜。
(孛老云)孩儿,羊肚汤有了不曾?(张驴儿云)汤有了,你拿过去。(孛老将汤云)婆婆,你吃些汤儿。(卜儿云)有累你。(做呕科,云)我如今打呕,不要这汤吃了,你老人家吃罢。(孛老云)这汤特做来与你吃的,便不要吃,也吃一口儿。(卜儿云)我不吃了,你老人家请吃。(孛老吃科)(正旦唱)
【贺新郎】一个道你请吃,一个道婆先吃,这言语听也难听,我可是气也不气!想他家与咱家有甚的亲和戚?怎不记旧日夫妻情意,也曾有百纵千随?婆婆也,你莫不为"黄金浮世宝,白发故人稀",因此上把旧恩情,全不比新知契?则待要百年同墓穴,那里肯千里送寒衣?
(孛老云)我吃下这汤去,怎觉昏昏沉沉的起来?(做倒科)(卜儿慌科,云)你老人家放精细着,你挣扎着些儿。(做哭科,云)兀的不是死了也!(正旦唱)
【斗虾蟆】空悲戚,没理会,人生死,是轮回。感着这般病疾,值着这般时势,可是风寒暑湿,或是饥饱劳役,各人症候自知。人命关天关地,别人怎生替得?寿数非干今世。相守三朝五夕,说甚一家一计?又无羊酒缎匹,又无花红财礼;把手为活过日,撒手如同休弃。不是窦娥忤逆,生怕旁人论议。不如听咱劝你,认个自家晦气,割舍的一具棺材停置,几件布帛收拾,出了咱家门里,送入他家坟地。这不是你那从小儿年纪指脚的夫妻。我其实不关亲,无半点忄西惶泪。休得要心如醉,意似痴,便这等嗟嗟怨怨,哭哭啼啼。
(张驴儿云)好也啰!你把我老子药死了,更待干罢!(卜儿云)孩儿,这事怎了也?(正旦云)我有甚么药在那里?都是他要盐醋时,自家倾在汤儿里的。(唱)
【隔尾】这厮搬调咱老母收留你,自药死亲爷待要唬吓谁?(张驴儿云)我家的老子,倒说是我做儿子的药死了,人也不信。(做叫科,云)四邻八舍听着:窦娥药杀我家老子哩!(卜儿云)罢么,你不要大惊小怪的。,吓杀我也!(张驴儿云)你可怕么?(卜儿云)可知怕哩。(张驴儿云)你要饶么?(卜儿云)可知要饶哩。(张驴儿云)你教窦娥随顺了我,叫我三声嫡嫡亲亲的丈夫,我便饶了他。(卜儿云)孩儿也,你随顺了他罢。(正旦云)婆婆,你怎说这般言语!(唱)我一马难将两鞍鞴,想男儿在日曾两年匹配,却教我改嫁别人,其实做不得。
(张驴儿云)窦娥,你药杀了俺老子,你要官休?要私休?(正旦云)怎生是官休?怎生是私休?(张驴儿云)你要官休呵,拖你到官司,把你三推六问!你这等瘦弱身子,当不过拷打,怕你不招认药死我老子的罪犯!你要私休呵,你早些与我做了老婆,倒也便宜了你。(正旦云)我又不曾药死你老子,情愿和你见官去来。(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下)(净扮孤引祗候上,诗云)我做官人胜别人,告状来的要金银。若是上司当刷卷,在家推病不出门。下官楚州太守桃杌是也。今早升厅坐衙,左右,喝撺厢。(祗候幺喝科)(张驴儿拖正旦、卜儿上,云)告状,告状!(祗候云)拿过来。(做跪见,孤亦跪科,云)请起。(祗候云)相公,他是告状的,怎生跪着他?(孤云)你不知道,但来告状的,就是我衣食父母。(祗候幺喝科,孤云)那个是原告?那个是被告?从实说来!(张驴儿云)小人是原告张驴儿,告这媳妇儿,唤做窦娥,合毒药下在羊肚汤儿里,药死了俺的老子。这个唤做蔡婆婆,就是俺的后母。望大人与小人做主咱!(孤云)是那一个下的毒药?(正旦云)不干小妇人事。(卜儿云)也不干老妇人事。(张驴儿云)也不干我事。(孤云)都不是,敢是我下的毒药未?(正旦云)我婆婆也不是他后母,他自姓张,我家姓蔡。我婆婆因为与赛卢医索钱,被他赚到郊外,勒死我婆婆;却得他爷儿两个救了性命。因此我婆婆收留他爷儿两个在家,养膳终身,报他的恩德。谁知他两个倒起不良之心,冒认婆婆做了接脚,要逼勒小妇人做他媳妇。小妇人元是有丈夫的,服孝未满,坚执不从。适值我婆婆患病,着小妇人安排羊肚汤儿吃。不知张驴儿那里讨得毒药在身,接过汤来,只说少些盐醋,支转小妇人,暗地倾下毒药。也是天幸,我婆婆忽然呕吐,不要汤吃。让与他老子吃;才吃的几口便死了,与小妇人并无干涉。只望大人高抬明镜,替小妇人做主咱!(唱)
【牧羊关】大人你明如镜,清似水,照妾身肝胆虚实。那羹本五味俱全,除了外百事不知。他推道尝滋味,吃下去便昏迷。不是妾讼庭上胡支对,大人也,却教我平白地说甚的?
(张驴儿云)大人详情:他自姓蔡,我自姓张。他婆婆不招俺父亲接脚,他养我父子两个在家做甚么?这媳妇儿年纪虽小,极是个赖骨顽皮,不怕打的。(孤云)人是贱虫,不打不招。左右,与我选大棍子打着!(祗候打正旦,三次喷水科)(正旦唱)
【骂玉郎】这无情棍棒教我捱不的。婆婆也,须是你自做下,怨他谁?劝普天下前婚后嫁婆娘每,都看取我这般傍州例。
【感皇恩】呀!是谁人唱叫扬疾,不由我不魄散魂飞。恰消停,才苏醒,又昏迷。捱千般打拷,万种凌逼,一杖下,一道血,一层皮。
【采茶歌】打的我肉都飞,血淋漓,腹中冤枉有谁知!则我这小妇人毒药来从何处也?天那,怎么的覆盆不照太阳晖!
(孤云)你招也不招?(正旦云)委的不是小妇人下毒药来。(孤云)既然不是,你与我打那婆子!(正旦忙云)住、住、住,休打我婆婆。情愿我招了罢,是我药死公公来。(孤云)既然招了,着他画了伏状,将枷来枷上,下在死囚牢里去。到来日判个"斩"字,押付市曹典刑。(卜儿哭科,云)窦娥孩儿,这都是我送了你性命。兀的不痛杀我也!(正旦唱)
【黄锺尾】我做了个衔冤负屈没头鬼,怎肯便放了你好包荒淫漏面贼!想人心不可欺,冤枉事天地知,争到头,竞到底,到如今待怎的?情愿认药杀公公,与了招罪。婆婆也,我若是不死呵,如何救得你?(随祗候押下)
(张驴儿做叩头科,云)谢青天老爷做主!明日杀了窦娥,才与小人的老子报的冤。(卜儿哭科,云)明日市曹中杀窦娥孩儿也,兀的不痛煞我也!(孤云)张驴儿、蔡婆婆,都取保状,着随衙听侯。左右,打散堂鼓,将马来,回私宅去也。(同下)
关汉卿《窦娥冤》的悲剧性篇二
黄泥湾由许多自然村构成,都分布在大山褶皱里,其中,地势最高远的一个村庄,叫做高山村民组。这个组可耕种田地稀少,且不成规模,养不活人,逼得很多人家外迁。后来政府号召退耕还林,以高山组的海拔和坡度,当在此之列,剩下的几户也便搬下了山。
老人的大儿子一家和二儿子一家就是在那次退耕还林的统一行动中搬了家。老大和老二都是儿孙满堂的人了,自己家里的事儿稠得很,搬家的时候,竟然都忘记通知老人。老人一向独居,临时搭建却住了二十多年的草棚又偏安一隅,子孙们难得见到他,就把他忘了。那年,老人给老大和老二分家,把两所基本相同的青砖瓦房分给了弟兄俩,想到自己年近花甲,还能有几年活头?便亲手在山坳里搭了两间草棚,随便对付几年得了,没想到这么一对付,竟对付了几十年。
搬迁户安置好以后,村干部逐户登记人口,发现少了一个,一查户口册子,才发现老人还留在名存实亡的高山组。
两个不孝的东西!你爹要是被狼啃了,看我饶不饶你们?村干部是他们的远房叔叔,没轻没重地骂。
老人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前脚后脚寻到山上来,要接老人下山去。他们到了老人的草棚里,老人却不在家。他们在菜园里找到了老人。
爹,你收拾一下,跟我们走。老大说。
爹,你要是走不动,我和我哥抬你。老二说,
老人正在锄地,眼前晃悠的两条人影遮挡了太阳的光线,老人才停下了手上的活计。儿子们的话,老人仿佛没听见,或者听见了,懒得搭理他们。甚至,老人好象不太认识自己的儿子,茫然地看看老大,又看看老二,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很快,老人又躬下身子,不紧不慢地锄地。
老二走近老人,抓住老人的锄把,想让老人停下。老人突然凶猛了,使劲一抖锄把,把老二抖了个趔趄。老二好不容易站稳了,闹了个脸红脖子粗。
老大见状,只好带笑地说,爹,你什么时候想下山,就下去吧。
老人仍旧不紧不慢地锄地,一下一下,幅度很小,却很有节奏。
老大看看老二,老二看看老大,两人都轻轻摇摇头。老大一使眼色,和老二前脚后脚下山了。
高山组就成了老人一个人的村庄。
高山组历来寸土寸金。从幼年时候起,老人清楚地记得,组里最厉害的吵嘴打架都是因为土地而起,不是东家挪了西家的界桩,就是西家铲地边多铲了东家一锨土。后来土地归公,这样的纠纷没有了,但矛盾又集中到菜园上来了。菜园是每家每户唯一的自留地呢。有一年暴雨倾盆,雨过天晴后,整个村庄的菜园被泥石流夷为平地。面对重新清理出来的菜园,关于边界问题,竟没有一个人的说法被对方采纳。于是吵,于是骂,于是大打出手。
退耕还林了,田地不让种了,但是菜园还可以种。这么几亩菜园,过去被大家争得死去活来,现在都成了老人一个人的了。
老人过去种菜园,很不过瘾。种了苋菜就种不了菠菜,种了黄瓜就种不了茄子,种了白菜就种不了箩卜。现在,老人想种什么就种什么,把该种的都种上了,就连山里过去很少种植的西红柿、洋葱、苦瓜,老人也各种了一畦。
老人一个人根本吃不了这么多菜,让菜老在地里,或者烂在地里,老人舍不得。这么水灵灵粉嫩嫩肥嘟嘟的蔬菜,都是老人一瓢水一勺粪浇出来的呢。
下山上山的小路上就有了一个蹒跚的身影。早晨,老人挑一担淋着露水的新鲜蔬菜,一步步挪下山,去街上卖菜。傍晚,老人挑着空担子,或者买回来的米面和油盐酱醋茶,又一步步爬上山来。山上山下,足有三里地,山脚下离街上,还有十多里。老人挑着担子走这么远的路,非常吃力,老人就慢慢走,走一程,歇一程,擦擦汗,再走。担子看起来也不重,但已经把老人本就弯曲的脊背压得更弯了,远远看上去,老人不是在走,好象一匹骆驼,或者一匹马,在地上爬行。
老人的卖菜摊点成了街上一道风景线。老人坐在担子后面,闭目养神。有人问价,有时老人听见了,有时没听见。听见了,老人就回一声,看着给。买菜的人看老人那么老,都不忍欺负他。菜卖完了,零钱散乱地放在担子上。
老人带回来的钱,也没有数过,就放在床垫子下面,时间久了,花花绿绿一片。有一天,老人发现花花绿绿的一堆不见了。全部不见了,连一个钢镚儿都没有剩下。是遭了贼了。老人想。谁会跑到这里来做贼呢?老人想不透。
后来,老人在山下碰见一个过去的邻居。邻居说,你儿子和媳妇对你还好吧?那天我碰见老二媳妇从山上下来,她说,她给你拆洗被褥去了。
老人看了看邻居,无语。被褥洗没洗,只有鬼知道,但贼娃子有下落了。
老人憋不住,遇到老大的时候,把这个事情偷偷告诉了老大。
半个月以后,老人回家,爬到山半腰,歇歇腿。正歇呢,忽然看见老大媳妇急冲冲从山上下来。老人心里暗叫一声苦。天啦,这半个月攒下的钱又没影儿了。
(选自《百花园》201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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